母亲纳凉回来,见榔头瘫着。踢他,踹他,掰他脑袋,掐他腮帮。突然大哭,跑到门口,呼叫“没用,没用”。宋没用正端饭锅,就地一放,疾奔过来。邻里纷扰。“老宋醉死啦!”霎时传几条弄堂。
乱了一阵。榔头脸变僵了,死得透透的。宋没用扯起草席,罩住尸首,拖到屋外。母亲说:“你爸死了,你哥干革命去了。家散了,我不活了,饭也不想吃了。”宋没用想起饭锅,端回来。一揭,淌一盖子水汽,白米凉硬了。她心上压着事,勉强拨几筷。
母亲边哭边吃。上个冬天,她掉过几颗牙,腮都瘪了。口齿七零八落,碾压食物,犹如一架破损的石磨。却吃得又快又多。兑水,涮涮锅壁,喝掉最后一点白米味。
宋没用说:“爸想回老家。”“老不死的,不是想做上海人吗?”“爸想回老家。”“花样忒多。”“爸想回老家。”母亲瞥瞥她,带起哭腔:“你自己街坊里问问,谁最近回阜宁。给点钱,葬过去。知会一下他几个弟兄。唉,老不死的,老不死的,死了还费钱……”宋没用听不得,跑去屋外。天色晦暗,一地软泥。父亲躺在那里,看似一卷物品。苍蝇点点飞绕。一只母鸡与宋没用昂然对峙。她呆站着,想着心事。不觉暮光熄掩,父亲隐进黑暗。